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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二年三月底,秦桧和其他被俘人员一起被金人押解到北方,随行的有他的妻子王氏、小奴砚童、小婢兴儿和御史台街司翁顺。起先与孙傅、张叔夜、何栗、司马朴跟随徽、钦二帝到了燕山,后又到了中京(辽宁宁城西)。
1、秦桧的两份乞和文书
大约在建炎二年()夏天,徽宗听到高宗已经继位,并且据有江淮、川陕以南一片疆土的消息,以为与金人议和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自己南归也有了希望,指派随行的驸马都尉蔡鞗(tiáo)(蔡京子,尚徽宗女茂德帝姬)与秦桧商量,通书与左都元帅宗翰。
经过秦桧的周旋,以徽宗名义起草的乞和书,很快送到了宗翰的手中。秦桧因此也渐渐得到金人的信任。
关于这封乞和书的形成过程,蔡鞗在《北狩行录》中有这样的记载:
“太上(徽宗)自燕京迁居虏部相府院,每思宗社,寝食俱废。一日,谓都尉蔡鞗曰:‘…建炎中兴,亿兆攸归,奄有江左,虽居沉劫,思有以少助维天之祚。今草得一书,欲厚遣(遗)本路都统,求通于左副元帅,卿为我与秦桧商量,更润饰之。’鞗日:‘圣述高妙,非臣等所及。’是时秦桧亦寓中京,…谓蔡鞗曰:‘天祚我宋,宋必有主。今圣虑若此,定膺昭格,文华理胜,虽游夏不能措词。明日具酒肴,邀本路都统。’后闻其书得达粘罕(宗翰)。”
《行录》所录乞和书的全文是:
某自北来,众所鄙弃,独荷左右见怜。故知英雄度量,与俗不同也。
尝欲通书于左右,而自卜自疑,因循至今。某闻惟大英雄之人,然后能听大度之言,敢略陈固陋,惟左右留神省察。
古之君子,莫不以济世安民为己任,故有一国士者,止能安一国之人;有天下士者,然后能安天下之人。是以尧舜禹汤之君,而辅以皋夔稷契之臣,则日月所照,风雨所及,莫不被其泽,载在典籍,昭然可考,不止一二陈也。且以近事言之:昔唐之太宗,起自晋阳,奄有天下;征伐荒外,西破高昌,北擒颉利,可谓黄帝之师,莫强于天下也。而远思长久之计,知突厥稽首戴恩,尝为北藩,故唐之亡也,终赖沙陀以雪国耻。又匈奴冒顿单于,围高祖于白登,七日不食,当时若欲取之,如俯拾地芥。冒顿不贪近利,以为远图,使高帝得归,以奉祭祀,故得岁受缯币,举中国珍宝玉帛,奉约结好。后匈奴国乱,五单于争立,终得宣帝拥护呼韩。
近契丹耶律德光,责石氏之失约,长驱至汴,举石氏宗族,迁之北荒,然中国之地,亦不能守,以至糜烂灰烬,数十年之间,生灵肝脑涂地,而终为刘知远所有。比之唐太宗、冒顿单于,其英雄度量,岂不相去远哉!
先皇帝(指金太祖阿骨打)初理兵于辽东,不避浮海之勤,而请命于下吏,蒙先皇帝约为兄弟,许以燕云。适云中妄人,啸聚不逞,某之将臣巽儒,怀首鼠之两端;某以过听,惑于谬悠之说,得罪于大国之初,深自克责,去大号,传位嗣子,自知甚明,不敢怨尤。近闻嗣子之中,有为彼人之所推戴者,非嗣子之贤,盖祖宗德泽在人,至厚至深,未易忘也。
不审左右,欲法唐太宗、冒顿单于,受兴灭继绝之名,享岁币玉帛之好,保国活民,为万世法耶?抑欲效耶律德光,使生灵涂炭,而终为他人所有耶?若欲如此,则非某所知;若不欲如此,当遣一介之使,奉咫尺之书,谕嗣子以大计,使子子孙孙永奉职贡,岂不为万世之利哉!
伏惟左右,以命世之才,当大有为之时,必能听大度之言也。昔有为赵使秦者,秦问赵可伐与?赵使对曰:里人有好色者,好色之患,世所共知,而母言之则为贤母,妻言之则为妒妇。今日之事,大类是矣。惟麾下多贤,必能审处。言欲尽意,不觉靦缕,伏望台慈,有以鉴察。幸甚幸甚。
后于绍兴十九年()四月,曹勋又上给史馆一个藏本,说是“秦桧向在金国代徽宗皇帝所作书稿”。曹勋在靖康初曾为閤门宣赞舍人,从徽宗北迁。建炎元年七月逃归。绍兴十一年,与金人和议,曹勋充赴金国报谢副使。此稿得自何时何地,史书失载。这个稿本,与《行录》所载,有很大差异。
其全文如下:
某启,季夏毒热,伏惟元帅郎君台候动止万福。某居处幸安,实赖庥庇。离汴京已逾年矣,鄙怀千万,久欲闻于左右,常恐犯不韪之咎。
今阅日既久,则复后时之悔,又数蒙存问,审知英雄大度,可感以诚,敢悉布腹心。
顷自大圣皇帝治兵之初,某即承命于下吏,先皇帝惠然顾怀,约为兄弟,载在盟书,永以为好。某之敝邑,仰荷威德,怡然无事,又尽得前代故地,顾其恩纪,未知所报。适会妄人啸聚不逞,某之将臣,巽奥畏事,怀鼠首之两端,某亦惑其谬悠,得罪大国,自知甚明。
故于问罪之初,深自刻责,不敢抗兵,亟去位号,委国计于嗣子。亦蒙大国沛然宽宥,许之自新,复遵前好。而嗣子愚弱,不娴于礼;小人贪功,要取名誉,妄有交搆,遂重获罪于大国。祸皆自取,悔将何及!
某自传位以来,退处道宫,不复干预国事,事无大小,并不预闻。此非敢妄为之说,天下之人所共知也。凡诸往事,姑置勿论,请以今日之事势言之。夫南北之俗有异,因其君长而臣属之,则可;若混一之理,自古以来,无是事也。
昔契丹耶律德光皇帝迁徙石氏,拘于北方,南朝遂为刘知远所有,终不臣属;且石氏有天下方二世,本乃纂立,初无德泽,知远所以能镶其位而有之。赵氏自太祖不血刃取天下,仁恩结人深矣;厥后六宗,世世修德,不忝前人;百余年间,不识兵革,斯民仰事俯育,衣食无憾。乃以异姓易之,此在某实难言,天下之人,自知其不可。
今若因而存之,则世世臣属,年年输贡,得失可见矣。必欲拿舟交、广,驰马闽、蜀,蹑关、陕,决大计于金鼓之间,就使如志,欲所得之利,尽归公上,则莫若岁岁受金帛;使他人守疆在,则奠若因旧姓而属之。在郎君宜熟计而审处。
闻嗣子有在南方为彼人所依,此祖宗恩泽在人,未易忘也。如蒙郎君以某前所言为然,望赐采择。某遣专介谕嗣子以大计,郎君可不烦汗马之劳,而坐享厚利。伏惟麾下多贤,通知古今,谙练世故者不为少,想当裨赞成画,笑谈而定。瞻望旌棨,鹊立俟报。不宣。
2、两份乞和文书的差别
蔡鞗作为皇亲国戚,经常跟随在徽宗身边,他所见到的当为徽宗的原稿,则曹勋所提供的就是经过秦桧修改润色的稿子。
蔡鞗说:“后闻其书达粘罕”,似乎没有看到过秦桧修改的稿子。现将两稿加以比较,文字虽有一些相似之处,而文意却差别很大。
《行录》稿文辞虽然谦恭,但字里行间表现出颇不甘心作阶下囚,而欲与金人分庭抗礼的情绪。
如文中在大量征引历史故事之后,近于质问地说:
“不审左右,欲法唐太宗、冒顿单于,受兴灭继绝之名,享岁币玉帛之好,保国活民,为万世法耶?抑欲效耶律德光,使生灵涂炭,而终为他人所有耶?若欲如此,则非某所知。”
口气十分强硬。而曹勋提供的稿本,文字虽然严谨得体,但完全是一副失败者、阶下囚忏悔、哀告的口气。文中只用了一个耶律德光的例子,意在说明一个重要观点,即“南北之俗有异,因其君长而臣属之。”用被征服者原来的“君长”去统治被征服者。
再如乞和的条件,《行录》稿本只说:“使子子孙孙永奉职贡。”
这可以有多种解释,如高昌之与唐王朝,汉王朝之与匈奴,北宋之与辽、夏,虽岁输金帛,然终不失为独立的主权国家。
而曹勋的稿本则明白无误地表示:
“今若因而存之,则世世臣属,年年输贡。”
就是甘为藩臣,为金人守土了。这反映了秦桧的真实思想。
秦桧后来献计高宗,主张“南人自南,北人自北”,就是以金国作为宗主国,而南宋作为藩臣的前提下提出的。
3、卖身投靠的开始
如果说,当初在围城中,他“乞存赵氏”,主张“于赵氏中推择不预前日背盟之议者”,目的是权为反对册立张邦昌之计,使赵氏江山不致易姓,还不失为一种义举,而此时南宋王朝已拥有半壁江山,且抗金义军蜂起,献计金人“因其君长而臣属之”,以徽宗的名义表示“世世臣属,年年输贡”,则是向金人卖身投靠了。
果然,书达宗翰,秦桧颇受赏识,宗翰“赐钱万贯,绢万匹”,并把秦桧推荐给金太宗,太宗又把他赏赐给弟弟完颜昌(达懒),开始了他卖身投靠的生涯了。
绍兴和议之后八年,曹勋进献书稿,高宗宣付史馆。
第二天,秦桧与高宗有这样一段对话:
秦桧说:
昨蒙御前降到曹勋所藏臣向在北庭代徽宗作书稿,书中开陈,与今日事无一不合,因请讲和本出徽宗圣意。
高宗说:
自顷用兵,朕知其必至于讲和而止。在元帅府时,朕不知有身,但知有民,每惟和好是念。
秦桧说:
此所以诞受天命。
高宗又说:
用兵盖不得已,岂可乐攻战。本朝真宗与契丹通和百年,民不知兵;神宗虽讲武练兵,实未尝用;朕自始至今,惟以和好为念,盖兼爱南北之民,以柔道御之也。
很显然,秦桧是假徽宗之口以售其奸,又挟高宗而号令天下,把屈膝投降的基本国策贯彻到底。
4、秦桧南归之谜
伪楚张邦昌被废之后,金人一直认为赵构建立的南宋政权是非法的。
所以年年征伐,必欲消灭而后快。建炎四年()春天,完颜宗弼回师北上,在黄天荡被韩世忠所扼,吃了败仗,金人对南宋的政策有所变化。这年七月,金建立伪齐傀儡政权,册立原宋降臣刘豫为皇帝,安排了一大批宋之降臣为伪齐的文武官员。
试图用伪齐代替伪楚,用中原人代他们统治中原,以抵消南宋的影响。至于伪齐的地位,诏书中说得很明白,这就是“世修子礼”,作金国的儿皇帝:“忠以藩王室,信以保邦圻”,代金人守土,作金国的屏藩。
对南宋,金人尽管口头不承认,但又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因此,在建立伪齐傀儡政权的同时,把已经死心塌地投降的秦桧放归南宋,作为削弱、扼制南宋抗金力量,对南宋实行诱降的内助。
这年秋天,金左监军完颜昌奉命攻楚州,秦桧以“任用”的身份随军。到了淮阴,完颜昌命秦桧参谋军事,并兼随军转运使。楚州城破的第三天,秦桧带着妻子和随行人员一起南归。
秦桧南归问题,在历史上一直是个疑案。当时,就不断有人提出质疑。
一开始,他说自己是“杀监己者奔舟来归”,朝士多疑之者,唯“宰相范宗尹、同知枢密院事李回与桧善,力荐其忠”,才得到高宗的接纳。
后来,胡安国极口称赞秦桧靖康间上书请存赵氏事,而向子忞则说:
“与桧同时被执军前鲜有生者,独桧数年之后,尽室航海以归,非大奸能如是乎!”
秦桧初相,引翟汝文为参知政事,然汝文“性刚不为桧屈,至对案相诟,目桧为金人奸细。”
绍兴八年(),秦桧主和,御史中丞常同对高宗说:
“桧自金归,受其大帅所传密谕,阴为金地(暗地里给金人提供帮助)。”
这大体上都是出于推测和传闻,没有提供真凭实据。
而真正提供秦桧投降金人确凿证据的,还是金人自己。
宋宁宗嘉定七年(金贞祐二年,公元年),金宣宗为避蒙古的兵锋,迁都于南京(汴京),其秘书省著作郎张师颜《南迁录》记载事变前因后果,其中两处提及秦桧南归的缘由。
一次是讨论是否迁都,直学士院孙大鼎在讲到迁都的必要性时说:
天会八年冬,诸大臣会于黑龙江之柳林,陈王悟室忧宋氏之再兴,其臣如张浚、赵鼎,则志在复仇;韩世忠、吴玠,则习知兵事,既不可威服,复构怨已深,势难先屈,欲诱以从,则阴纵秦桧以归。一如忠献之所料,及诛废其喜事贪功之将相,始定南疆北界之区划,然后方成和议,确定誓书。凡山东、淮北之民多流寓于江南,及杜充、张忠彦之家属悉令发还,盖惧在南或思归南,鼓扇摇惑,易以生隙,务令断绝,始无后患。
另一次,是在蒙古军队攻陷复州(辽宁沈阳)、顺州(北京怀柔)时,被俘的金同知赵子寅、督运天使张元应二人逃归,建议遣使向蒙古乞和。
……南臣羁旅,秦桧独稳足,一朝资以金宝,驾以海舟,挟孥而去。韩常惧南有疑,而忠献不听。至彼大得权位,而所谋始行。
顺昌之战,刘绮欲径进而召刘锜;商虢之战,岳飞欲径进而召岳飞;终于杀岳飞,发(废)韩世忠、张浚,贬赵鼎,而南北之势定。可见逃人归国,不可不细查其来历,关系国家不小。
最早怀疑《南迁录》为伪书的是李心传,他在《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九《女真南迁》终篇自注云:“近传《南迁录》,悉差误,盖南人伪为之,今不取。”
嘉定七年(),金人徙汴,《南迁录》很快在南宋传播,如系南人作伪,其速度令人不可思议:
《朝野杂记》乙集成书于嘉定九年,与金人南迁相隔不到两年,没有说出任何根据,即判《南迁录》为伪作,似亦失之武断。
后来,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卷五录《金人南迁录》一卷,以“岁月抵牾不合”,指为伪书。该书中“岁月抵牾”之处是存在的,但前人笔记,因个人记忆舛误而发生误差的,比比皆是,不能因此就武断地判为伪书。
据此,秦桧在金已投降变节,他的南归,实际上是与金人达成默契,心甘情愿地充当金人的内奸,则是确定无疑的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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