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闫芳、太极雷雷、马保国等所谓“大师”,一次次把传统武术推上风口浪尖。传武到底能不能打?传武在当代还有没有价值?传武未来的路在何方?知名作家、评论家、媒体人,同时也是传统武术练习者的吾非羊老师,以亲身经历,围绕多年来接触的武术家、江湖门派、不同拳种、武术打假,以及武术江湖中的人和事,写成一部纪实小说——《武林揭秘》,讲述当代中国武术和江湖的发展现状。一者,向大众揭开中国传统武术的神秘面纱;二者,解析一些武术造假的技术和方法;三者,介绍传统武术中一些真正实用技术的训练方法和使用技术。同时也探索寻找保护和发展真正的中国传统武术的出路问题。下面刊载的是《武林揭秘》第十二章的内容。
《武林揭秘》第十二章
让我们把镜头切回严承德老师这边。
经过一年的苦练,我在严老的骂声中,能马马虎虎的打会形意五行拳(劈、崩、钻、炮、横)和形意十二形。形意十二形是一套模仿自动物的拳法,有着非常优美的动作和强身健体的保健功能。
我一般每天傍晚在小区的花园里练拳,风雨无阻,寒暑不辍。偶尔也会引来街坊邻居的围观,大家都认为我很厉害。一些平时在小区里人五人六、横行霸道的人,如废品回收业者×老板、开棋牌室的刑满释放人员老×,个别喜欢戴大金链子、纹身、嘴里镶嵌着大金牙的社会人都喜欢跟我称兄道弟,碰到时会主动给我发香烟。这些人突然对我尊敬起来,或许是由于我学了武术,拥有了表面上的武力,从而让他们不得不向我低头。这个发现让我很高兴,也无比的增加了我的信心。我一度认为我已经很厉害了。
与此同时,每周跟着严老练武,我认识了很多同样跟着严老学拳的学员。
他们中有商店售货员、厨师、汽车工程师、金融投资商、漫画家、小老板、技术员、银行行长,还有一个叫查理的英国佬和一个意大利人。他们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传统武术,希望练拳能使自己身体健康,或者在武协组织的各种比赛中获得名次和奖牌。但是,我们这些人都只是严老武术培训班的学员,还算不上是严老的徒弟。
有一次,一位跟着严老学了几年形意拳的学员小磊神秘地对我说:“我们现在只能叫严老为老师,还不能叫师父”。
“这是为什么呢?工厂里技术工叫师傅,开出租车的也是叫师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我说。
“不不,是‘师父’,父亲的‘父’,不是师傅的‘傅’”。小磊神色严肃地说,“只有我们能拜严老师为师父了,才算是他的徒弟,可以传承武术,获得门派名分。这个很重要。”
“有这种讲究?”我显得有些茫然无知。
“对,要开香堂、磕头、递帖”。小磊神秘地和我说。
“啊……”
这让我的思维一下子陷入到遥远的旧上海和我的家族历史中。
年的春节,大年初一,上海的大街小巷处在一片辞旧迎新、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外公、外婆和阿姨们带着三岁的我,到上海老卢湾区顺昌路的一座石库门房子里,给我的“顺昌路太公公”拜年。
顺昌路太公公坐在石库门前客堂的太师椅上,家里是古铜色的旧家具,古铜色的地板,古铜色的楼梯,抽屉上是狮子头的铜把手。他好像是我外公的远房叔叔,也是我外婆的爸爸夏老板(我的太姥爷)在生意场上的把兄弟,是旧上海福州路上的“白相人团伙”。他们是从事诸如放贷、讨债,开设赌档、饭店、澡堂子,贩卖假古董,居间投机等灰色、黑色行业,擅长与各种帮会、行会组织打交道的人。但是,年老的顺昌路太公公是个光头,穿着深色大褂,脚上圆口布鞋,一脸慈祥,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和黑社会联系起来。
“小人磕头”,外公让我跪下。我双膝一软,叩头如捣蒜。太公公说:“好、好、好,这个小人真懂事”。一边摸摸我的头,一边拿出一个红包给我。顿时,室内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后来我知道,顺昌路太公公年轻时是帮会人士,是福州路四马路上的老板。
我外公从事革命工作时私藏的枪支弹药,都是太公公的家里拿出来的。不过解放后,太公公的浴室、饭店都公私合营了,他也成了一个退休老伯伯,变得越来越慈祥可爱。
在顺昌路太公公和我的太姥爷夏老板都还是壮年人的时候,他们有着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最流行的打扮——头戴漂亮的圆顶硬草帽,身穿丝绸衬衫,系丝上绸领带,穿着凉快而飘逸的纯麻西装西裤,马甲背心的侧袋中挂着金光闪闪的怀表,脚上镂空牛皮鞋闪闪发亮。
他们也是这样扑通一下跪在福州路的帮会头头“老爷子”的面前,恭恭敬敬递上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字帖,再毕恭毕敬地敬茶、送上一包亮晶晶的银元,然后在老正兴饭店摆上十几桌酒席,“开香堂”拜师,正式成为上海的帮会组织青帮的弟子。有了这个身份后,顺昌路太公公和太姥爷这两个当时的年轻商人,立马就在旧上海的官商阶层和地下社会中如鱼得水了。
对于开香堂,我的印象是一部小时候看过的香港电影——《大上海》,有些像中国版的《纽约往事》,都是黑社会暴力片。
影片讲述了帮会义士林怀部和几个帮会人士抗日的英雄事迹。电影最后一段就是旧上海青帮“开香堂”的场景,几十个穿着黑衣短打服的打手站在两边,中间树立着青帮祖师爷的牌位,牌位前是一排青帮的大佬,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宣读帮规。最后,“开香堂”的戏在血腥的打斗中结束。
我一个文化人,在中年加入了武术江湖,与吃武行饭的江湖人士打交道,或许就有当年开过香堂、拜过青帮“老爷子”的太姥爷夏老板的遗传,也或许跟被顺昌路太公公摸头“灌顶祝福”过有关系吧……
“拜师是为了传承武术和武艺,你要有决心传承和传播武术,才去考虑拜师。如果没有这个决心,未必要拜师。”严老训斥道,把我将拜师当成旧上海黑社会“开香堂”的想象击打得粉碎。
在小磊告诉我要正式拜严老师为师父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后,我向严老师提出了拜师的请求。
在小磊告诉我要正式拜严老师为师父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徒弟后,我向严老师提出了拜师的请求。
“我是文化人,又喜欢武术,也有一点小名气,老师收我为徒,对于继承和推广老师的武术,是大有好处的。”我低声下气地说,“老师也知道,我不是吃不起苦的人”。
不久之后,严老师给我一张红色的纸,上面用传统的竖排繁体字写着:
“你想拜师的话,把这张拜师贴填好,下个月正式举办拜师仪式。”严老说。我一时激动极了,感觉严老就是洪七公而我则是郭靖。
为了准备拜师,小欢、小磊等师兄弟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大家统一购置了有民族特色的对襟太极服,圆口布鞋,还专门理了发,然后认真地填写了拜师贴,准备了装拜师礼的大红包,订好了酒席。大家都很激动。
终于在一个周六的上午,我们这一批准备拜师的近十人和严老此前收的十几个徒弟以及几十个学员,聚集在市中心的一家大酒店里。严老请书法家写了一副对联贴在酒店大堂中央,对联前面放了一把太师椅,面对着大厅里的所有来参加严老收徒仪式徒弟和学员。太师椅前还布置了两排座椅,是给严老的师兄弟、武术协会领导、武术家、政治和商界的友人代表坐的,他们将作为这次拜师仪式的观礼嘉宾和见证人。主持人则是严老最喜爱的徒弟邬杰老师。
拜师仪式非常热闹。先是师兄弟们各自表演武术,包括形意拳、太极拳、八卦掌、刀剑器械,精彩纷呈。这些武艺从褚桂亭传到严老,再传到我们这些学生,和一百年前没有啥太多的变化。之后,是政界的代表、武术界的代表、严老弟子的代表分别说了些勉励新弟子的话。大意是,严老的武术是传统武术的精髓,徒弟们学好这些精髓就是为了不让这些宝贝遗失,并使之能在新时代发扬光大。最后,严老自己又说了一些勉励我们的话。
其中,有两个人说的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一个是武术协会的老武术家,他大声的说:“功夫,是练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一个是严承德老师的师弟,武术家金尧森先生(他已在我写这本书的前几年去世),他对我们说:“你们师父年纪大了,你们学好武术,要保护好和支持好你们的师父。”
在经过这一番流程后,终于到了拜师仪式。严承德老师端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中,我双膝一跪叫了声“师父”,递上拜师帖。严老接过拜帖,郑重地说:“好”,然后递给我一张塑料压膜的中英文的《弟子入门证书》,上面写了祖师爷、门规、拳种、师父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入门弟子第某某某号。
从这一刻起,我就算是正式进入了武林,获得了江湖身份,成为了中国武术名门正派河北形意拳和正统武术大师严承德的亲传弟子。
拜师仪式后,我们这些新徒弟需要请所有老师、长辈和师兄弟们大吃一顿。大家觥筹交错、聊天吃饭、联络感情,酒店的大厅中充满了喜庆和快乐的气氛。
拜师之后,我越发对自己的武功充满了信心,想去江湖上走走,和其他门派、不同拳种的朋友交流、切磋武功。
但是,这种自信是盲目的。我挨揍的时候,到了。